我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天真的想法,那就是总是想从”衣食足而知荣辱,仓廪实而知礼节“这句话来理解当下的中国社会以及其未来的可能发展。
用来理解当下是比较容易的,当一个社会的整体资源不足的时候,我觉得你很难再去苛求他表现出足够的文明与礼让。我们可以看到,西方社会发展到今天这样一个很成熟的文明,同时伴随着物质的高度富足,论者通常以前者为后者之因,但是为什么不能反过来,后者才是前者的原因?从19世纪起英国开始立法禁止黑奴贸易,同时反对其它欧洲国家贩卖黑奴,为什么?因为英国是当时经济最发达的国家,他们已经不需要贩卖黑奴就可以生活的很滋润。更近一点的例子,当然就是美国新奥尔良飓风之后整个城市的极端无秩序状态,那绝对可以堵住很多崇美者的嘴巴。
当然,当然,我知道也可以举出来很多很多反例,但是这不是牛顿力学,而是社会学,社会学里基本每条理论都是可以找出一大堆反例的,所以我还是继续扯下去吧。
我2005年工作以来,老实讲,我变得越来越痛恨这个社会,同时变得越来越冷漠,不爱搭理人。最大的刺激因素是什么?我想过这个问题,我觉得不是网络上那些层出不穷的负面事件,而是每天上下班路上——先是坐公交车,后是城铁——看到的不排队以及乱闯红绿灯的现象。每天我都看到这些,我一度非常的厌恶他们,后来我的心态平和了些,我开始从两方面思考这个问题,一方面,我觉得他们大多数人从小没有接受过一个好的教育,教育他们应当谦让、遵守规则,这是时代的错误,不应该完全怪罪他们;另一方面,更根本的,我觉得还是资源稀缺的问题。例如在这样一个极其拥挤的公交系统中,一个人很难养成排队的好习惯,因为很多时候,不挤你是上不去的,一旦养成这个习惯,那么即使在不需要挤的情况下,一个人也会旁若无人的往前冲,因为他根本没有排队的意识了。
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资源稀缺并且高度竞争的社会里,大到升学、工作,小到考试、就诊,在这样一个社会里,我很难想象“谦让”怎么可能自发的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秩序,事实上一个谦让的人是要被淘汰掉的,甚至一个遵守规则的人也是很容易被淘汰掉的。这一点,我前一段写过片日记,讨论今年重庆高考状元造假民族身份的事情,事实上就是,当造假风气盛行的时候,如果你不造假的话,很容易就被淘汰到一个更差的学校,从社会进化论的角度看,很容易推断出这将会导致什么样的结局。
以上,我觉得是比较能够自圆其说的,下面开始讨论亿万富翁以及官员们的问题。对他们而言,资源绝对是足够充裕的,可是为什么在中国他们的形象还这么差?
我的解释是,这是因为对于那些富豪和官员来说,他们在自己的熟人圈子里,并没有因为自己违反规则而受到鄙视或者冷落,换言之,这些人虽然因为资源富足进而渴求实现更多的需求——这里可以结合马斯洛的七层需求论来理解,衣食与仓廪用来实现第二层次”安全的需求“,而荣辱和礼节用来实现更高层次的需求——但违反规则、作恶并没有妨碍他们在自己身边的熟人圈子里获得更多的需求,甚至也没有妨碍他们在公共舆论中获得更多的需求,比如隶属与爱的需求,自尊需求等等。因而他们并没有动机去”衣食足而知荣辱,仓廪实而知礼节“。
为什么会这样?因为在中国,其实多数人厌恶的并不是破坏规则,而是他们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。例如,很多人痛恨国有企事业单位滥发福利,但如果他们的家人在国有企事业单位,他们还会痛恨吗。很多人痛恨大学生找工作时的种种关系行为,但如果他们的好朋友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份工作,他们会跟这个好朋友绝交吗?
最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,《时尚先生》的封面文章,是鼓吹一个酒吧主的,此人只身闯荡北京,先是在天上人间——你没看错,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天上人间——做保安,因为头脑灵活,善讨富豪欢心,因而逐渐博得信任,常被叫去陪酒,后来此人说想自己开酒吧,他的富豪朋友们二话没说,纷纷拍出数百上千万赞助。杂志甚至根本没有避讳天上人间的背景,引述此人的话称,在天上人间那几年,脸上起了好多疙瘩,怎么起的?美女太多,憋的。
这彻头彻底的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。
所以,在这样一个大的社会背景下,即使已经有足够资源的人,他也并没有什么动机去驱使他完成从”衣食与仓廪“到”荣辱和礼节“的提升。如果整个社会的大环境如此,没有理由去期待其中的某个群体率先实现突破。
我在这样一种思考中,避开了对制度的讨论,因为我并不相信有什么制度可以移植过来改变当下这种现状。这里有个小插曲,阿玛蒂亚森曾经说过,中国当年那种三年大饥荒只有在信息不畅通的jiquan体制下才会发生,这句话被中国很多持某种立场的人转引,可惜的是,阿玛蒂亚森接下来还有半句话,却被他们选择性的忽略了,他说,印度这样的体制,虽然可以防止大饥荒,但是却无法有效解决民众的长期营养不良问题。
也就是说,只要资源还是稀缺的,那我就不指望看到那个梦想中的好社会。
这里就来到了最悲哀的一点,因为我认为,在现有的科技条件下,中国永远不可能达到资源富足的地步,人口数量摆在那里,这是用小学的抽屉原则就可以想明白的数学题。因此伴随着资源稀缺而来的高度竞争将是一种常态,动物性将长存,而人性注定是一种不符合社会进化论的稀有事物。